独酌独醉独醒觉

无论世界怎样,有灵魂的人始终会不断追求。无论众生如何,有信仰的人永远不会轻易言败。

 

【谢乐】皎皎

(给橘子酱姑娘的更新)

目测说好的三发完结是不能了……那就慢慢填吧……


长安城附近有个叫麒麟门的小门派,老门主乐绍成武功高强,世间少有敌手,年轻时也是不甘寂寞的乘风逐浪者,后却于不惑之年隐退江湖,膝下育有一子,取名“无异”。

 

乐绍成本欲将那身上乘武学都传给乐无异,奈何乐无异却对舞刀弄剑毫无兴趣。乐无异的生母在怀他时曾受过伤,后来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生下来,生母离世,而乐无异则落了一个虚弱的体质,从小大病小病不断,只好成天闷在房里,闻着浓烈的草药味发呆……

 

乐绍成看他过得寂寞,便同夫人傅清姣商量,创立个门派,一来可将此身武学传承下去,二来也可为乐无异找些玩伴。傅清姣无二话,立马同乐绍成开始风风火火地办起来。

 

乐绍成家底丰厚,办个门派轻而易举,择日便找了个远近驰名的风水师,于长安城附近一座山上选了一处作为门派的落点,又回城里开始置办其它。

 

转眼过了半年多,麒麟门便修成了。

 

因着乐绍成名声显赫,他创派收徒的消息一经传开,便来者不断。乐绍成收徒只重人品,那些个在江湖犯有恶事的,再有天赋他也一概拒之门外,后来留了些人,大多是些年轻俊秀。

 

拜师时,他便把乐无异领出来,说这是你们小师弟,他身体不好,无法习武,很少出外,有些怕生,但是个好孩子。乐无异红着脸摆弄胸前的长命锁,一声不吭,像这样被人看着的感觉他很不习惯。可终归,还是多了好些个师兄师姐。

 

师兄师姐们每天勤奋练武,闲时也是聚在一块谈天说地,乐无异年纪小他们许多,大多数时候又只能呆在房里,所以即使麒麟门里很是热闹,乐无异却仍只能与冷清相伴。

 

他无聊了,便开始看书。门里的古籍几乎都让他翻了个遍,可是看来看去,总也找不到一点让他感兴趣的事物,直至某天,他翻了一本叫《偃》的残籍,是教人怎么造偃甲的,但因为时日久远,这书残缺不全,除了削木的手法外,便是些简式偃甲的造法,他觉有趣之极,一下便被吸引了,更是钻于其中。

 

有一日,门中有一名弟子在比剑时不慎误伤了对剑者,这人天赋不差,却急于求进,乐绍成有意点他,也是要挫他锐气,便罚他半年不得使用真剑。师命不可不从,这人即使心不甘情不愿,也只好如此。

 

这人同乐无异见过几次面,聊过天,有次下山还给他捎了些糕点回来。乐无异便开始琢磨着要造把木剑出来送他。他偷偷取了乐绍成的那柄“晗光”来,又依着那本《偃》里所讲,一边比对着“晗光”,一边削木头,到后来,还真给他造了一把木剑出来。

 

这木剑形虽简,重量和握感却同“晗光”相差不远。为了稳固剑身,他花了不少心血,甚至托仆从去长安城购了不少连金泥。

 

造出来后,他欣喜不已,便去找了那人,将木剑送他。那人很高兴,收下了,向他道谢,还夸赞道,小师弟手艺真好。

 

转眼,半年便过去了,那人的修行并未落下,乐绍成很满意,更是用心指点了一番。乐无异想去贺那人一句,不料去到时,却看到他所造的木剑被折了,掉在地上。

 

乐无异听见他们说:

“一把烂木剑,也亏你宝贝了这么久。”

“哎,这不小师弟造的么……”

“嘻嘻,小师弟练武不行,倒是有这样一门好手艺。”

“你别笑了,现下都弄坏了……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他交代……”

“有什么难交代的?回头他要问了,你就说你跟我对剑时,那烂木剑掉到山下去了,找也找不着了……”说罢,女弟子朝地上的木剑踢了一脚,那剑看着便掉到山下去了。

“啧啧……真拿你没办法……”

 

两人回去了。

 

乐无异走到山边,发现那折了的木剑挂在崖边,他趴在地上,探出去半个身子,终于把它拿了回来。

 

他想着,便觉难过,倒不是因为人家笑他不能习武,也不是因为人家糟蹋他的心血,而是那“烂木剑“三字。

他恍恍惚惚地,便朝山下走去,一边喃喃道:“才不是烂木剑……”

 

乐无异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,更不知走到了何处,长安城附近山多,密林也多,他就那样不顾方向地走着,等回过神来,才发现自己落到了一个林子里。这时天也快黑了,他想出去,可此地极为诡异,无论他往哪边走,最终还是会回到原地……

 

天渐渐黑了,路更不好找了,乐无异只好抱着木剑坐在一棵大树底下,打算熬到天亮。他身子弱,胆子倒不小。小时候他不肯睡觉,傅清姣便给他讲些狐精鬼魅的故事,他听着却一点也不怕,反倒央着傅清姣再多讲些。

傅清姣唬他:“你再不睡,小心妖怪来找你……”

他缩在被窝里,眨眨眼,撅着嘴说:“娘亲骗人。无异才不怕……”

 

他想,要是有人愿意陪他玩,就好了。

就算是妖怪,也没关系。

 

月色朦胧醉人,乐无异靠着树身迷迷糊糊地想着,想到犯困,眼皮越来越沉……

 

忽然,一阵风吹过,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,抬首时,便发现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,不远处,有一烛光亮,正向他靠近……

 

那人提着一盏灯走来,脚步轻得几乎无声,而挂在身上的配饰却是撞来撞去的,发出了清脆的调子……

 

也不知为何,即使于密林之中,即使夜深可怖,他便是不怕。他抱紧木剑,有些好奇地凝望着。

 

那人以温缓如风的声音问他:“孩子,你是谁家的?这么晚了,怎的在这?”

 

乐无异抱着木剑站了起来,也不知从哪冒出来这句:“你……你是妖怪吗?”

 

那人轻笑了一声,执在手中的灯随风晃了晃,然而这微薄如萤火的光依旧不能照亮他的容颜,他道:“你这孩子,胆子倒是不小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发现乐无异眨巴着眼,却没半点畏惧的意思,他又笑了一声,便伸出了自己空着的那只手,乐无异犹豫了一下,便牵上了他,他又道:“这结界一时也无法撤去……随我来吧。待天亮了,我送你回家。”

 

……

 

这人带着他在林子里绕来走去的,也不知过了多久,乐无异又困得不行,迷迷糊糊的却仍知道要牢牢抓住这人的手。他也乖得很,即使走累了,也不埋怨,也不吭声。

忽然,这人带着他转了个弯,走进了一道幽径,不多时,一间灯火微亮的竹屋便落到了他们的眼前。

乐无异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,呆呆仰首看了他一眼,“这是你家?”

他点点头,笑意温温浅浅,“寒舍简陋,委屈小友了。”

 

待到进了屋子里,乐无异才发现这其中奥妙简直令人难以移目。

无论家具,摆设,甚至是一个盛水的壶子,皆是木造,且其形极美,人间罕见。满室飘着一股桃木的淡香,让人悠然沉醉。

 

乐无异忍不住哇了一声,手臂一松,那被他抱着的木剑便掉到了地上,他心疼得不行,小脸皱着,便蹲下身,正想把木剑重新抱起来,却见那人也跟着他蹲了下来,一边拾起那木剑,一手执着,另一手托着剑身,左右察看了一番,目光似赞似奇,他道:“这木剑,倒有几分意思。”

他一听这人夸赞他的木剑,心下正喜,随即却又看到那折了的剑身,想到今日那师兄师姐说的,顿时又委屈得不行,两只眼睛眨了眨,里头分明积着泪水,却又被他死死忍着,不让泛滥,他抽了下鼻子,小声道:“都坏了……”

那人抬眸看了他一眼,见那乱蓬蓬的发下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,实是可爱至极,他莞尔道:“莫哭,我替你修好它便是。”

乐无异睁大了眼,水盈盈的一片似幻似真,他问道:“真的?”

那人潇洒一笑,自信于颜,道:“当然。”

 

那人把木剑放到了一旁的桌上,又伸手将乐无异抱了起来,轻步走到了床边处,小心地将他放到床上,又替他盖好被子,见他明明困得不行却仍竭力地睁眼看他,忍不住笑叹。

乐无异迷迷瞪瞪道:“你……你真的能修好它?”

“不骗你。”那人俯下身,冰凉的手指温柔抚过他的额头,他轻声哄道:“好孩子,乖乖睡觉。”

仿佛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催昏了他强撑的意识。他便慢慢闭上了眼睛,困倦至极的他转瞬至梦里。

在梦里,他由那繁华的长安走到了枫叶洒地的麒麟门……

 

一觉天明,睁开眼便见那人倚在门边,回过身对着他一笑,指了指那桌上的木剑,“去看看?”

乐无异翻身便从床上跳了下来,小步子啪嗒啪嗒跑到桌旁,踮起脚,把双臂压在桌上,细细一瞧,桌上那柄木剑果真完好无损,他绽了笑颜,欣喜难抑,道:“真的修好了……”

那人走过来,眉目温雅慈和,他缓声道:“走吧,我带你回家。”

 

与昨夜九曲十八弯地穿行于林间不同,今晨,那人直接将他抱了起来,走出屋外……

此时天刚微亮,林间雾蒙蒙一片,却十足清净,乐无异怀里还揣着那木剑,一边却又伸手搂紧那人的脖子,喃喃道:“你一个人住在这里,不孤独吗?”

那人微低头,看了他一眼,笑了一声,眼神不知何意,却不答他。

 

乐无异本还想问什么,却在此时,那人的足下绽出一道绿光,顿时,四周便有微风奔袭而来,围着他们盘绕成圈,他还来不及惊呼出声,那人便轻轻按住他的头,让他埋在自己胸口,什么都看不见,而就在这一瞬间,周围景象已变……

 

乐无异再一看,他们竟已至麒麟门的门前。

也不知为何,此时门前恰无一人。

那人将他放下,正欲走,却被乐无异拽住了衣袖,“谢谢你……修好我的木剑……我……”

那人笑:“这木剑,是好物,可莫再落到不珍惜他的人手里。”

他傻傻点头,只觉不想放开自己的手,还想和他说上好久。“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?”

 

那人定睛看了他一阵,见他极其费劲地仰着脑袋望着,满目天真和憧憬,又有着几分落寞和孤单,终是蹲下身来,与他温和对视,他道:“我的名字并不重要。你要记着,不能与人说起关于我的一切。”

乐无异听着,虽有几分难过,却也接受了,他点点头,道:“好……我不会跟人说的。”他想了想,对方有意隐姓埋名,可却没说他不能告诉他啊……他眨巴眼,支支吾吾道:“我……我叫乐无异……”

那人微笑,颔首,“无异,好孩子。”

 

风掠过,枫红便落在那人雪白色的衣肩上,晨曦微光之中,那人的容颜身姿便像画中仙人一般。

乐无异痴痴地看着,只觉更不舍分别,风又再吹起,似有流沙入眼,他眨了一下,再一看,那人已经不见踪影……

 

他恍恍惚惚地,抱紧了怀中的木剑,身后传来了弟子们着急的呼唤声:“小师弟——”

 

他失踪的这一夜,整个麒麟门乱成一团。

平日里待人慈和的乐绍成大发雷霆,就连傅清姣那样的刚烈女人,也慌了心神,一夜坐立不安,忧然欲泣。师兄师姐们都自发出外去找,仆从们也手忙脚乱地在门里寻着蛛丝马迹。

一直到他回家。

傅清姣一看见他,便哭了出来,当着门中众弟子的面。

乐无异这才想起,自己昨日不言不语的离去是有多么任性。是啊,他不开心,他觉得别人践踏了他的心爱之物,所以他理直气壮地伤害了所有人。

看着傅清姣抽噎的狼狈样子,他很难受。他觉得自己真的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。他怯怯声唤道:“娘亲……”一边走着,想去靠近她,握住她的手。

可乐绍成横身挡在了他的前面。他抬头,只看见一张乌云密布的脸,他的父亲从未以这样严酷的表情对着他。他有些害怕,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
乐绍成逼近他,沉声问道:“昨日,你是自己出去的?”语气平稳如叙寻常事。但那目光,却是一柄冰霜傲刃。

被那样地注视着,他情绪愈发绷紧,更不敢撒谎,尤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。他呐呐道:“……是,我……”话刚落音,人就被一巴掌扫得飞远,连惨叫也来不及,撞了墙,吐了口血,直接昏了过去。

傅清姣一声变调的惊叫,一把推开了乐绍成,扑过去,抱住了那具小小的身躯。

“无异……无异……”

众弟子急忙拦到了乐绍成的身前,又齐齐跪下。

“师父,师弟他年纪小,您饶了他吧。”

“小师弟总在门里呆着,想是闷了,并非有意要让人着急……”

突然,有一男弟子大声道:“师父,此事怪我。师弟曾赠我一木剑,这木剑为他亲手所造,可昨日,我却不慎将其打落山崖……我想,师弟是去寻那木剑了……师父,要罚便罚我吧。您别怪小师弟了。”

又有一女弟子跟着道:“我也有错,师父。小师弟对师兄一番心意,我却冷言嘲弄……也不知他是否听到了,伤心了,才会独自去寻木剑……要罚罚我吧,师父。”

“师父,小师弟一直乖巧……您饶了他这次吧。”

“师父,小师弟身子不好,您罚他,他受不住啊……”

好半晌,乐绍成才缓颜,叹道:“都起来吧。”视线移至那边角落,眼眶泛红的傅清姣抱着已昏过去的乐无异,轻轻顺抚着他的背。

乐绍成走过去,声音极轻,“伤哪儿了,我看看?”

最终,乐无异被禁足一年。

 

转眼,过去了一年。

他说他想出去玩,乐绍成点头同意,但要求必须有人陪同,而他曾赠予木剑的那位师兄,便自告奋勇了。

师兄名“萧鸿渐”。

知他寂寞,这一年萧鸿渐便常来陪他玩。出外回来也总记得给他带些糕点和小玩意,也会耗着一下午的时间给他讲江湖上的趣事,渐渐地,俩人没了当初的嫌隙。

后来,萧鸿渐又问他,能否再把当初那柄木剑送他,这次他一定会好好珍惜云云。萧鸿渐玩笑道,用惯了那木剑,如今倒使不惯真剑了。

可乐无异摇摇头,拒绝了。他说,萧师兄,我可以再给你做一把,但是这一把……我不能给你。对不起。

 

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个人——那个提灯寻他的人,那个修好了他木剑的人,那个以温雅声线安抚他的人,那个不曾告知他名姓的人。

一切,都像一场梦。想着,心里会有些许错落和遗憾,可更多的,是憧憬和期盼。他一直谨守诺言,不曾对谁提起。可他也从未放弃过与那人重逢的心愿。

 

在这一年的时间里,他愈发埋头钻研那本残籍。他做了很多偃甲,即使不过都是些简式偃甲,可日复一日,水滴石穿,他的手法终是越来越好……

他也明白,那本残籍终有一日会被他读透,到那时,他又将陷入到无边的寂寞里。他不喜欢剑,喜欢偃甲,不喜欢剑术,喜欢偃术,可天底下,除了那个人,又有谁还会对这失传已久的“偃”感兴趣?又有谁拥有那样的造诣,值得他叩首拜师?

想来想去,还是那个人。

他想拜那人为师。即使要吃很多苦,也不要紧。

 

他便央着萧鸿渐带他去找那片林子。

可时隔一年了,当时他又没认路,是哭着,胡乱走着走进那里的,如今又如何能够轻易找到?

萧鸿渐问他,为何想来这里?

他撒了谎,我在那林子里看到了一种很漂亮的花,是白色的,像云朵一样。

萧鸿渐便陪他找。

两人从早找到黑,始终没有找到,他有些失落,闷着脸不吭声……

临回家前,萧鸿渐要去一旁小解,便叮嘱他切莫走远。他乖乖点头,等到萧鸿渐走开了,他便走到了一棵树下,弯身捡起了一块石头,用石头在树身上刻字:

【白衣哥哥,我是无异。我想见你,可以吗?】

 

萧鸿渐很快回来了,他并未发现他的小举动,见他仍有些提不起精神,便安抚他:“世上好看的花多了去,等你再长大些,身子好些,师兄带你去看。”

可乐无异心里想,我最想看的花,只有那一朵。

萧鸿渐带了他回麒麟门。

 

没过多久,便有一道身影移至树下。

一人伸手抚上树身那几行略显幼稚的字,淡漠颜上浮泛浅淡笑纹。

“呵……无异……”

 

(未完)